今天的《有邻》,讲述的是麒盛科技(.SH)董事长唐国海的故事。

从“上山下乡”,到改革开放,今年67岁的持续创业者唐国海完整参与了中国“从计划走向市场”的重要历史进程。

年,唐国海在生产大队工作天,收入仅为元,眼睁睁望着父亲身患重病离世却无可奈何。

受此刺激,出身贫苦的他遂抱定一个念头:技术造富。

在那个规则尚处混沌的年代,唐国海的创业路不可不谓筚路蓝缕:

年,他通过生产汽车模具,赚到人生中第一桶金万元;3年后,他一榔头一榔头地敲出了中国民企的第一辆民用轿车,比李书福第一辆吉利轿车的下线时间早了整整6年。

然而造化弄人,唐国海苦撑8年、挥毫数千万的汽车,虽然通过了国家技术测试,却始终无法进入国家管理的汽车生产目录。

天无绝人之路。忍痛舍弃造车梦后,他转做电动座椅、智能电动床。如今麒盛科技每年卖出万张智能电动床,年营收24亿元,稳居世界第一。

这位常常自称“很笨”的创业者,牢牢地记住了母亲的一句叮嘱“老实人做老实事”,眼里只有技术。

唐国海用他近40年的创业历程,向我们述说了一条质朴的人生道理:专注执着的“笨小孩”,永远都没有被老天放弃。

口述:唐国海麒盛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、正和岛岛邻

采访:徐悦邦

来源:正和岛(ID:zhenghedao)

生产队没有一人肯运的肥料,我却自告奋勇

年,解放后,我出生在浙江嘉兴的一个多子女家庭。家里7个兄弟姐妹,我排行老五。

我父亲曾在上海的一家银行工作,后来在50年代的银行改制中下了岗,母亲是普通的家庭妇女。一家9口人的生计全靠父亲一人维系。

小时候日子过得十分清贫:

5、6岁时,每天天刚泛鱼肚白,我就拖着困倦的脑袋,起床帮家里研磨豆腐,在家门口支起小摊卖豆浆汁。

16岁以前,我没有穿过一件不带补丁的衣服和袜子,身上始终披着一条拉垮得长长的、像道士服般的灰长袍。

但这或许就是生活。

我父亲很严厉,总说我是家里最笨的一个人。有时他让我拿一把剪刀,我转了一圈愣是找不着。父亲就一个扫帚甩过来。嘿,我一看,原来真像他说的,剪刀就在我眼前。

直到现在,我也还是蛮笨的。注意力只会集中在一个点上,看不到很全面的东西。

年,我上中学,文化大革命开始了。中学停课后,我也就跟着去闹革命。闹到最后到嘉兴农村“上山下乡”。那是年,我还不到16岁。

到农村“插队”后,我每天劳作10来个小时,冬天里赤着脚在布满冰渣子的田埂上开沟、敲肥、耕田,一年劳动多天。即便这样,我的收入还不够自给自足,还得腆着脸“啃老”家里拿点钱。

有一回,我回家看父母,准备起身回农村时,跟母亲要5毛钱坐轮船。因为嘉兴大多都是水路。

母亲却面露难色,怯怯地喊我的小名:“阿国啊,妈没钱,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了。”

那我就知道家里确实是没钱了。我也不想再给家里添负担。那天下午,我走了4个多小时,回到农村已是漫天星光。我在心里暗暗起誓,以后回家再也不坐轮船。

家里条件一般,这是我不得不接受的现实,抱怨起不到任何改变境况的作用。我想出了一条“妙计”:到生产队学习手工摇船。当时生产队里经常有前往嘉兴城区载肥料,运回农村的体力活。

这是份苦差事,生产队里没有一个人愿意去做。实在是太臭了,熏得人受不了,大家都避之不及。跟一堆肥料同处一船,那滋味不想便知。

然而每次一旦有这个任务,我都十分兴奋,自告奋勇地说我来。这样一来,我就有机会回家看看我老爸老妈了,再摇船回农村,等于白赚了5毛钱轮船票。

父亲身患癌症,而我只有18块钱

年,我在生产队起早摸黑地干了多天。每天工资差不多3毛钱,总收入折合元,扣除掉口粮、柴火费用,还能剩下18块现金。

当时一双解放牌胶鞋2块钱,18块刚好够买9双。

少是少了点,但我非常清楚地记得,当我年春节把这些钱拿回家时,我生平第一次见到一向寡言的父亲,激动得像个小孩子。

他反复跟我母亲叨念:虽然这个儿子笨是笨了点啊,尽管干的还只是农活,但好歹也已经能赚钱养活自己了,不怕饿着了。

望着喜笑颜开的父母,我手里攥着这单薄的18块钱,怎么也开心不起来。因为父亲那时已身患癌症,将不久于人世。

半年后,赶上农村抢收抢种,我回了趟家。第二天,父亲就与世长眠了。

我还记得,临终前他把我母亲叫到床边,叮嘱了几句话,最后指着我,对我母亲说:你以后跟着他,他会养你。

这一幕已经过去快40年了,但时不时还会在我脑海中闪现。如果父亲能看到现在的我赚钱了,他会怎么样?我不知道。

父亲去世后,整个家庭就更辛苦了,几乎没有了经济来源。我母亲就到城里一家纺织厂做纺织女工,负担我两个弟弟的生活。

这个经历对我的冲击很大,我想做些什么却力不从心。17岁的我,还没办法为家里提供多少帮助。

我便开始思考:每天这样辛苦劳作,最后得到的却很少,为什么呢?

我得出一个很简单的结论:当时的物质财富太少了。一辆自行车都差不多要块钱,还得凭票分配。如果我能够掌握技术,进而创造物质,是不是生活就会好起来?

于是,我开始半工半学,早上参加生产队劳动,下午学习借来的《机械原理》《机械设计》等书,顺便练练手工。

一本书、一碗米饭、一碗盐汤,日子清贫却充满了盼头。

年,我曾有3次从农村回城市的机会:一是政府给了下乡两年的知青回城的机会,被人拿走了;二是参军,我体检、政审都通过后,被生产大队里一位领导的小孩“插了队”;三是上学,嘉兴有两个去北京外国语大学的名额,最后却也不了了之。

没办法回城,当时我心里多少有些失落。但我很快就释然了。我不认识任何人,家庭背景也是一块白板。但没关系,我在心里安慰自己,我还有自己能够依靠。

我暗自立下一个志向,学好技术,或许将来可以做点什么。

被人定了“两条罪”:流窜、投机倒把

很快,我的“本领”就派上了用场。

年,我开始在农村里打零工,帮一些小工厂修理机器。照着书上的描述,我花了两个月把一台农机床拆了下来,该修的修,该捣鼓的捣鼓。最后竟然还修好了。

这份工作的报酬是一天两块钱,两个月就能拿到我在生产大队一年的工资。干一年,相当于在生产大队干六年。

尝到甜头后,我对“技术造富”的路线坚信不疑,每天着了魔似地钻研,琢磨机器是如何运作的等等问题。

往后我就更“大胆”了,不仅是修机器,甚至开始为工厂造机器。

但当时还处于“计划经济”时代,机械设备是由国家控制,计划供应的,替工厂造机器或许是非法的。但我还是根据一些工厂的需求,帮他们一台、两台地建造。

“偷偷摸摸”干了3年后,年,我还是被“逮着了”。有人向上面反馈,说我一不在自己农村里做工,跑到其他地方修设备,属于流窜;二是投机倒把,他说你这个机器从这里买过来,拿到那边卖掉。

我反驳他说不是,我只是把没加工的零部件买过来,装配好后投入生产。我是领薪水,不是做买卖的。他们依然一口咬定我投机倒把,“你一下乡青年,哪来的技术”。

我不服气,就要求他们给我弄一台机器过来,我要当着他们的面一一拆开,最后再装配好来,以自证是个有技术的人。最后这件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。

我被遣送回了农村原籍,逃过了这一劫。

年,所有知青都返回城市。我也回到嘉兴到人民防空办公室工作,安分了4年。

年改革开放的氛围逐渐在江浙地区形成,最典型的就是义乌小商品市场。我按捺不住,决定留职停薪,承包了一个人民公社的社办工厂。

一年时间,赚了不少钱。但当时国内姓“资”还是姓“社”的迷雾还未完全散去,当地政府不允许我们变现,告诉我说:你这个收入也有几十万块了,太多了,你不能拿走。

既然不让兑现,那就回来吧,总归还有其它赚钱机会。年,我从人民防空办公室正式辞职,伴随着“下海浪潮”创业。

但当时一说到个体户,我们嘉兴这代人是看不起的。下海后,我曾用几年工资买了一台冲床,想申请个人牌照。结果连政府机构的工作人员,都不知道该到哪审批个体手续。另外他们本身也很抵触这种事情。

最后我花了几千块钱买的冲床也就扔了,付之一炬。几年的工资就这么没了。

我就开始重新思考,在拥有了技术后,又到底该用一种什么样的形式,参与到改革开放的“市场经济”中来呢?

赚到万,造出第一辆民用轿车,却是一条走了8年的弯路

年,国内汽车零部件产业燃起“小火苗”。我便用村里的名义申办了一家村办企业,做汽车模具。

凑巧的是,二汽正好在开发一款卡车车头,我花了半年时间竞标、研发,最终赢得了这个名额。人生第一桶金意外地随之滚滚而来,万元人民币。

哗,多万在当时几乎可以说是不可想象的多了。那时国内洋溢着一股追求财富的热潮,“要挣钱,到海南;要发财,炒楼花”的口号、倒卖国库券的传说、炒股票暴富的故事等等,选择很多。

但我心想这都不是我的路,我琢磨着:要是我们中国人几万块钱就能拥有一台车的话,那该有多好啊。

这是我们技术人员渴求的梦想。那时有一辆很大、很土的“幸福”摩托车都很了不起。更别说桑塔纳、夏利了,一台要卖到10多万。

我们便找到二汽合作,研发所谓中国民企第一台家用轿车。年,梦想成真,一万多个零部件的第一台轿车真的被我手工一榔头、一榔头地敲了出来,通过了国家技术测试。

作为产品它是合格了,但想要大规模生产还需要国家批准的“准生证”。你上了国家的汽车管理目录,就可以在市场上卖,否则就上不了汽车牌照。

作为一家农村股份制企业,我们是没有资格进入管理目录的。情况大大地出乎了我事先的预料。两年时间,我前前后后申请了好多次,北京嘉兴折返跑,但每次都吃了闭门羹。

好不容易赚到的多万,也快烧光了。眼看着工人的工资快要发不出了,我有点儿灰心,盘算着是不是该放弃了。

但承蒙老天眷顾,年初,事情迎来了转机。一家新加坡造车企业来到嘉兴,他们看上了中国庞大的人口红利,想把美国最先进的造车技术引入中国。我们一拍即合。

造车的激情再次被点燃。我每天睡很少的觉,从白天到黑夜,一股脑地浸泡在技术堆里。

年,第二辆新车终于被造了出来。我开着它疾驰在陡峭山地上、寒冷高原中,美国60、70度高温的盐碱地死亡谷里也有我驶过的痕迹。

心情激动得很呐,就像见证了自己孩子的新生。我甚至幻想着,有一天我们的车能被开到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。

然而我们依旧被老问题绊倒了,没办法上国家管理的生产目录。

这次我们学“聪明”了一点,通过某种渠道报告给了当时管汽车工业的李岚清副总理,并向机械工业部汽车司司长张小虞报告了这件事情。

他们都很支持。但到了具体办理手续的过程中,我们依然“撞墙”走不通。

年,一次偶然机会,嘉兴市陈德荣副市长得知此事,带了政府里方方面面各机构部门的领导20多个人,来我们厂里开会。

他问我造车还有哪些问题需要解决。我说牌照没办法处理。

我跟陈市长提了一个折中方案:在嘉兴建一个50辆车的出租车队,只在嘉兴范围内开。我们提供出租车,汽车牌照政府是不是能发给我们?陈市长说:“到时候相关部门去研究一下。”

没想到,我这一报告完,糟了。第二天一早,我到工厂时,交通部门的人已经在门口站岗了。他们知道我的车没有牌照,跟我说:你的车不能上路。

按照相关规定,没有牌照就不能上路。现在都知道这辆车要上路,如果不来管,是不是就失职了?他们是按这个逻辑来的,一点都没错。

于是,我们拿着材料到政府部门办手续。但他们却说,市长说什么没用,市长签字也没用。我们是归省里管的。市长签字有什么用。

我们就到省里去。但省里的人说这个要“光盘”,就是汽车的目录管理。没进产品目录,你不用来说。到汽车司去申请呢,又说你没资格申请。绕进了一个“死胡同”。

这就是当初体制跟市场的冲突。管理体制不允许你那样去造车。当然,这种冲突不是很激烈,但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鸿沟。没办法打破。

到年,我能用的资源都用了,能花的钱又一次基本花光了。外国人对我们在中国上牌照也没了信心。最后,在还能付得起工人工资和补偿之前,我把这家合资公司解散了。好几百辆车就这么报废了。

也就是这一年,我听说李书福第一台吉利轿车顺利下线了。他们那儿很热闹,我们这儿稍许有些落寞。

但我也不遗憾,毕竟曾经亲手造出了两辆车。更关键的是,我没有欠任何人钱,况且还培育出了一大批技术骨干。

我安慰自己,总还会有一片天地的。

“唐总,你是不是在洗钱?”

机会来得很突然。年初,我看上了电动座椅这个生意。

传统椅子都是固定的。我心想,如果我们做一个能平躺下来,或者老人想站起来时能升起来的椅子,那是不是很好?

我们就开始研究。我把家里唯一一套房子卖了,把公司资产抵押给了银行作为启动资金,算是豁出去了。这次创业要是再失败,那只好老实找份技术工打了。

电动座椅的技术相比造车就简单得多了。不到一年,我们就做出来了。这个产业在当时近乎于零的规模,是个新鲜事物。

当我们抬着电动座椅到各个展会参展时,大家眼神里都是止不住的好奇,左看看、右摸摸,都想买一台回家尝鲜。

就这么火了,许多外国公司都提出要和我们买技术。年,我们和一家美国公司礼恩派达成了协议,它是美国这个领域的垄断性公司。礼恩派花了我们投入近30倍的价格,把技术买了过去。

这在当时的嘉兴是一笔很大的收入。我到嘉兴科学技术局备案时,有人觉得很奇怪:“我们都是跟外国人买技术,你怎么把技术卖给外国人了?还是好几千万,这怎么可能。”

外汇管理局也同样感到一头雾水。交易完成后,礼恩派的美金要转到国内来。当地外管局就找到我,要审查我。因为我们公司当时没有多少资产,双方也没有发生实质贸易,只签了一个技术转让合同。

外管局的人死活都不相信,他也没明说你在洗钱,就是反复嘀咕“怎么可能,你怎么可能”。

后来我和他们都快成老熟人了,每次一有技术转让给国外,我就知道他们准要来审查我了。

万一成功了呢?

电动椅技术卖出去后,年我偶然发现了一个现象:每逢经济下行,懒人经济似乎就会兴起。人们都窝在家里不出门旅游了。相应的,他们对沙发和床的要求就越来越高了。

我就决定研究电动床。我找到曾经一起造车的汽车设计师合作,两个美国人。

年,我们和美国人就进入了智能电动床这个领域,在中国和美国分别设立一家公司,中国公司负责技术研发,美国公司负责销售。我管这叫“中国造,美国卖”。

5年后,年,我们每年已经可以销售20万张电动床了,在美国市场有了影响力。美国公司的估值也超过了1.5亿美元。

年下半年,随着美国公司估值不断抬升,原有管理层的思想也悄悄发生了变化。

他们请职业经理人做了一个模型分析,得出结论:“中国制造”这个环节,分走了他们一部分利润。如果在“美国造,美国卖”,他们能赚更多的钱。

于是他们决定“吃独食”,自己研究技术自己干。但他们或许把制造这件事儿,想得太简单了。

美国这家公司建的工厂,半年时间内一张电动床都没能造出来,反倒把市场信誉做坏了,得罪了中国的制造商。

资金链最终也断裂了,公司濒临破产,找到我们求助。公司里当时反对的声音很多,都害怕被美国公司拖下水,认为“隔岸观火”最妥当。

但我一想到,许多家上下游公司或许会因此而破产,最终还是决定并购他们。

收购完成后,我几乎没有动它原有的组织框架,只是把提出“美国造”的两个混蛋赶走了,继续坚持“中国造,美国卖”。市场很快就稳定了下来。

这并不是说“美国造”不行。只是因为电动床制造技术是中国原创出来的,是我们多少技术人员,多年来在车间里夙兴夜寐、挥洒汗水,扎扎实实一锤头、一锤头沉淀下来的。“美国造”短期内并不具备制造技术条件。它怎么去制造?

本来一件极端的坏事儿,差不多几家公司都破产的状况,经由一个并购扭转了过来。我们的产业链也因此而完整了,取得第一步成功,此后多年也一直保持在电动床领域的世界第一。

回首创业往事,我最大的一个感受是,时代从来没有亏欠过任何人。人生的选择权也一直在自己手中。哪怕我们脑袋可能转得不够别人快,手脚也不够其他人灵活,甚至会因为近乎愚蠢地笃定某个念头,而走过许多弯路。

但这都没关系,你只要足够专注执着,浑身一股“犟”劲儿。我想,哪怕是“笨小孩”也总能等来天才打瞌睡的机会。

就好像荀子在《劝学》里说的那句话,“骐骥一跃,不能十步;驽马十驾,功在不舍。”

万一成功了呢?你说是吧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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